老满洲旗人从小这么教育孩子

今天，凤城白旗三台在满族文化网平台，继续给大家讲娟子和她玛玛的故事。

接着讲故事，这两天都是说娟子玛玛吴佳二爷的身后事，故事确实是有点吓人，好在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今天的故事就没有那么吓人了。

七月初七，人间叫鹊桥会，那是有了心思的女孩会向往的日子。娟子一个人坐在家中，因为这年的雨水拖脚，七月七倒成了连雨的日子，心里有的都是玛玛，娟子还是一时走不出玛玛去世的阴影。

烧锅外的左青龙下，有一条岔沟河，流出沟里，就汇入了红旗河，一路向西，最后也就入了大洋河，再后来就入了南海了。娟子觉得玛玛的魂是顺着这河一路向西的，因为自己还不太明白老满洲人大规矩，娟子也不敢跟别人说，就不知道这玛玛魂走了水路好不好？因为大先生说玛玛的灵魂是顺着西南大道而起的。趁着天上一阵的半阴半晴，娟子也出去透透气。低着头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青龙大砬子下的岔沟河边。虽说这雨连着下了有半个月，可是这岔沟河的河水一点都不混，依旧还是觑晴觑晴的，就连河里翻滚的白色细沙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看见娟子到了河边，早前娟子洗衣服的搓板石条前面，一大群的鱼浆子（最小的鱼，刚孵出的籽鱼），兴高采烈地就游了过来，兴许是希望娟子能撒一把糠灰什么的，就是捏碎几个土豆也是好的。娟子就蹲在河边，眼睛看着河里游着的小鱼，心里想着玛玛。

娟子觉得自己个头一次来着小河边，是小时候骑在玛玛的脖子上来到，玛玛拎着一土篮子新起的土豆，在后来成了娟子洗衣服御用领地的这个小河边上，在那块又大又漂亮的搓衣石板上把土篮子里的土豆在河里洗，一边洗一边用手里的石头搓，不一会的功夫，黄皮子的土豆，所有的外衣都给搓了个精光，露出了雪白雪白的土豆身子，那个漂亮就别提了。娟子想着，就好像鼻子里又味道了那天晚上玛玛给娟子爆炒土豆的香气，鸡蛋大的土豆，各个都炒的外皮略微焦黄，油汪汪，沾着爆炒的葱叶，大酱的酱香和咸腊肉的肉香弥漫着这整个家里，娟子也不知道吃了几个，反正是用一根筷子串着的，从头到尾，也有五六个得有。

走了神的娟子忽然觉得手有点痒，原来不经意间，娟子的手已经伸进了河水里，在轻轻的摆动，小鱼儿在咬着娟子的手，像是允吸。河里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大从柳树，红红的柳树条子趴在根子上，让水拉的齐刷刷地往下游倒，柳树根底下发出来的草都是特别嫩绿，翠的不行。娟子就挽起裤脚，往河里趟了几步，娟子最喜欢的就是这青青的绿草，那水边刚刚么萌发的翠绿，就是人世间最美的最干净的境界，也是娟子享受一个大姑娘的美好心灵的处所。轻轻滴娟子用水扰动这青草，那水连一点的丝桡都没有，一尘不染，绿草在水中随着水儿晃动，那么的自由，那么的自在，娟子都恨不得捧起来。

搁搂了一会儿，娟子下意识的感觉到自己的裤脚湿了，虽然是卷起来了的，可是也湿了一大截子。娟子悻悻地上了岸，略有点惆怅地顺着黄色沙子的小路往家走。低头看着自己个湿湿的，明显黑了一圈的裤脚，哎呀，玛玛回家是会打自己的，把裤子弄湿了，又是一个女孩子。娟子想起来，小时候，就因为这个裤子下河弄湿了，回家可是让玛玛打过几回。

娟子小时候还真是叫玛玛打过好几次，辽东凤凰城老满洲旗人教育儿女，动手打那就是最轻的。娟子小时候玛玛把她当男孩子养，不拘泥。娟子觉得自己跟个别的女孩比，最不一样的就是自己个穿裤子的时候多。因为娟子小，娟子自己个还挺高兴，挺乐意的。那时候姑娘穿的裤子叫穿宽裤子，一般都是薄棉布的，又软又薄，是特别宽大的，类似筒裤，到了膝盖以下，开始收紧，外面还有裹腿给缠上，穿在袜子里。再外面再穿长裙子，一直到脚面，不露里面的裤子。也不能露，因为里面的裤子就是博棉布的，不好看，不能示人。

而娟子实际上穿的是男孩子才会穿的粗布的裤子，是一种类似马裤的外裤，粗布的，厚，膝盖往下打绑腿，跟小子一样。二爷也是舍不得花钱买长裙，照理得给七八岁以后，尤其是十岁之后的女孩穿长及脚面的罗裙，叫罗。因为罗裙都是上好的布料，丝绸的为最好。棉麻的居多，需要勾边，需要一点拿摺的修饰，也就非常贵。

粗布裤子就最便宜，娟子穿的粗布裤子也都普通的在民人家样式的裤子，甚至比娟子这么大的在旗满洲姑娘应该穿在裙子里面的宽裤还要更省钱，而且粗布裤子，打绑腿，也抗造，耐磨，还减少刮擦。只不过娟子小，不知道美，还觉得穿的很男孩子一样的马裤，可以疯，可以跑，可以上山，可以下河，倒是玩的不亦乐乎。大姑娘成了疯丫头，再进一步成了疯小子，那个挨打就是免不了的了。

说故事的说娟子小时候也要挨玛玛动手打，就好像有点接受不了。而实际上前清的那个时候，旗人教育孩子，打骂都是家常便饭。老满洲旗人在辽东凤凰城三百三十年，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是嘉庆朝，那会儿是旗人最好的时候，在辽东看边驻营也超过百年，生活富庶，旗人那会最为在意的就是子女的养育，而其中尤其在意这个育，不论男孩子还是女孩，旗人没有重男轻女的意识，对待孩子都是一样的养育，孩子在解决了温饱之后，成才就是最为重要的。哪个就叫孩子成才呢？倒未必就是日后当多大的官，出多少的秀才和出多少的正身军爷。辽东凤凰城老满洲旗人养育孩子的标准就四个字：仁孝宽惠。

娟子小时候，常到天益弓老常佳的大戏台去看戏，当回最多的是皮影。每一出戏看得了，回了家来，二爷都会给娟子讲戏文听，那会儿的人所谓说的仁，这个仁字说到底就是一个忠字，那会娟子也不理解，那就直接说忠孝宽惠得了呗，干吗说仁孝宽惠呢？

二爷就给娟子说道，实际上，在老满洲人心里，这个仁要比忠的范围要大，忠就是忠君，满洲旗人每一个家族头一份上应该说都得热爱朝廷，热爱大清，热爱皇上，这当然不是说嘴，是满洲旗人发自内心的一种爱，因为年年有例份，月月有钱粮，当然知道这个皇上老佛爷给的恩惠，大清江山是罕王大下来的，是所有满洲旗人的靠山。而仁，不仅仅包括忠君，报国，仁还有很大的一层是爱族人，爱亲人，就在旗内而言，还有一个亲宗认祖的意思，还有一个对本家关爱，岁同族友善的意思。

孝自然就不用说，娟子孩提时代那个时候的孝，跟今天的孝一个意思，没有差别。

宽是辽东凤凰城老满洲旗人的一种美德，也是旗人从小就被教育的做人标准。宽容，宽厚。二爷会讲古，就是说大书，那会也算是一种营生。会在一个别人家有事情的时候，为了聚人，在白旗街上的茶馆里请二爷来说书，期间就把需要聚会的亲人请来，一边听着二爷说书，一边喝茶，最后二爷书说得了，再商议事儿。这路时候，二爷说的书，就得是深明大义，讲道理，讲人性的那种故事。娟子七八岁以后就特别爱听，每一次娟子都会跟着到白旗街上的老冯家茶馆子蹭茶水和瓜子。

二爷说的故事都不是瞎编的，而是真事儿。那会辽东凤凰城南旗地看边的老吴佳是厢白旗下的人，归郑王爷王府里在衔王爷管理。郑王爷满洲旗人都知道，这个亲王不得了，老祖的父辈被罕王和皇太极给杀了，可是郑王爷还是一心一意保着罕王和皇太极，尤其是到了顺治，郑王爷成了摄政王，一心一意为大清江山社稷，才留下这世世代代的铁帽子王。

到了嘉庆爷年间吴佳二爷那个年代，那都过了好二百年了，郑王爷铁帽子一辈传一辈。您说这是啥道理？作为老吴佳所在的厢白旗的旗主管事王爷，旗下的人，都会有深深的思考。不仅仅是教育孩子，连大人也一并教育。这就是宽，一则是罕王和皇太极宽厚，到了圣祖爷更宽厚，铁帽子王一辈传一辈，永世的用光。这二一则就是郑亲王齐尔哈朗及其后人的宽厚，父亲让罕王和皇太极所杀，作为爱新觉罗氏的至亲，不但没有反目，反而一心一意死保大清江山基业，而且是一辈一辈。

吴佳二爷在白旗街上说书，每每说道此处，也都会深刻地说，郑亲王一家几代，永保大清江山基业，也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份宽厚，也正是因为这个宽厚，才会保证了后代永存。要是当初老祖宗领着厢白旗造反，可能大清根基不保，而更大可能是整个郑亲王府和所有族内人，都得灰飞烟灭。宽厚待人，宽厚带己，这也不仅仅是故事，也是辽东凤凰城白旗老满洲旗人的守成。

说这么多，就扯远了，辽东凤凰城老满洲旗人人家，养育孩子也不是就怎么刻意的去看书听课那么正儿八经的教育，因为辽东凤凰城的老满洲旗人都是旗人中的最下层基层，属于平头的旗人，真正说教育孩子，多一半，或者绝大部分还是身在不言中。就说娟子挨打最多的，就是疯跑疯癫，把物件弄坏了，把衣服弄坏了。那就少不了一顿打。那会儿，因为不打仗了，从京里传来一股风，崇尚江南的民风，原本不缠脚的旗人家，也开始给女孩缠脚，因为女子脚小好看，审美有了变化。不过小姑娘都怕缠脚疼，到八九岁就开始天天裹天足，不让脚再长大。用布条缠住，娟子每每出外边，就会自己个偷着给解开。等回家的时候，自己个再偷着给包上。这有好几次让二爷看到，都是一顿拍后脊梁。

辽东凤凰城老满洲旗人人家的孩子成长，就因为礼教这一件事，也不都是老人和大人说教出来的。还有一层是观察。那会儿大孩子，本堡子或者黄白二旗街上，外面谁家有事，有亲属关系的其他家的大孩子都要靠前，按照主家规矩，先是看，观看，通过看，慢慢的学和懂规矩，然后就是帮衬，打下手。该伸手就伸手，该看着就看着。旗人人家，身教重于言教，玛玛和讷讷会领着做事，该学会的得学会，该认识的该知道，必须得有。学不会不懂得不行。该做好的该想到的，不应该再接受提醒，见人、办事、言语、宴客、交易，有差错，都会被罚。

教和罚，在旗人人家都是平行的。身教，玛玛一定会手把手教。可是有差错，罚，体罚、饿饭、禁足、跪祖，那也都是一点不客气。

虽说娟子是女孩，可是玛玛真的当男孩养，一点不惯着。随手一巴掌一脚，最轻的。当然毕竟是姑娘，还是疼，玛玛也多半都是意思意思。

在辽东凤凰城的白旗，满洲旗人家孩子犯错误再严重一点，那就不是骂几句，给一巴掌踢一脚的事情了。惩罚就要有形式了，就有仪式。玛玛坐定，请家法，家法就是尺子，木板和竹子的，还有拂尘把，打后辈、屁股。这个打可就是真打，会打出檩子。娟子也挨过，不过可能也就一次，倒是没有起檩子，有红印子了。那是挨打以后，娟子跑西大房子大姨家，大姨看到了，好一顿把娟子玛玛给训斥。意思是以后不允许再用尺子打娟子。老满洲人家教训孩子，犯错误最严重的，那就更有仪式了，因为需要汲取教训。这个叫请祖宗。犯错误的孩子跪西屋地上，祖宗板前，其他的孩子，所有的，不论男孩女孩，都一排站在边上。

第一个过程叫说罪儿，就是说惹什么祸了，犯什么错误了。

第二个就是惩罚，打。打也是用尺子，不过就几下，啪啪几下，就完事。

第三步是犯错误的孩子自己说自己的罪过，叫悔过。

最后，是犯错误的孩子罚跪，就是在祖宗面前跪着，时间不一定，看态度，看大人心情，看罪过的大小，看家里来不来客人等等吧，跪好了，最后发誓表态，保证以后永远不犯。

这么严重的处罚，娟子一次都没有过，二爷也舍不得。不过在舅舅家，大姨家，还有烧锅和老堡子的本家老吴佳，娟子都亲眼看到过别的哥哥姐姐受罚，跟着受过教育。

辽东老满洲旗人，一辈传一辈，不是严厉，而是爱。是一种满洲人的爱和情义。父女也好，兄妹也好，同宗同族也好。在娟子的记忆力，玛玛留下的印象，对自己的要求，多一半都是礼，来客人了，开始的时候，玛玛总是会让娟子见人，要求娟子要起身，还会教娟子怎么给不一样的客人行不一样的行礼。

娟子小的时候，玛玛经常会让娟子跟着大姨去白旗后堡子的姥娘家，那会儿姥娘病了，大姨要常常回家去看往和伺候。玛玛总是会特意让娟子跟着去。还有一两盒点心带着给姥姥。很小，娟子就知道，父母病了，要有子女配着睡觉，要有姑娘在跟前方便伺候。二爷一辈子就病了一次，就这一次，娟子日夜守护在身边，那真是一一点一点的都不愿意离开。

辽东的老满洲旗人脑子里面有很多封建的东西，封建纲常。娟子有一个大爷，三个叔伯大爷，还有二个亲叔叔，五个叔伯叔叔，大排行叫老吴佳十二虎。就是叔伯兄弟十二人，在前请的时候，论起来一个家族，一点都不算大，甚至还算是小家口。可是这十二个兄弟亲。亲兄弟一样，一点戾气都没有。老堡子上街住的是大爷，是叔伯的大爷，就跟本家大爷一样，家里事，一概都是大爷做主。

大爷也是执谱人，人正，做事端正。白旗的老满洲旗人讲究忌讳同族不济，本家有困难的不行，本堡子有困哪的不好，本营旗哨有日子过不下去的，不行。就是不好看，遇到这样的事情，本家的都得想办法伸手救济，帮衬。前清那会，就是官家，朝廷，也有制度性的安排照顾鳏寡孤独和残疾人，朝廷会按月发放寡妇钱粮。保证在册的满洲旗人中，没有人家会太弱，那会有一句话娟子最知道，二爷常和娟子说，不用怕穷，因为凤凰城里的大老爷有话，叫旗人不弱。着不弱就是在旗的人家不能太困难，防止被歧视。官家对贫弱人家，还会有年例份。所以旗人的生活心里头都有底气。

二爷为了给娟子治病，把夫人从白旗后堡子带了的旗地都给典了，在这旗人的说道中，就算是不好的举动，可是本家的人，堡子里知近的人都知道这是二爷给姑娘治病，无奈之举。二爷老了的时候，自己个落了炕，偶尔会流眼泪，跟娟子跟前流过，大爷来看他的时候流过，红旗大姑奶奶看来看他的时候流过。娟子在跟前，听的真真的。

二爷说，旗人老祖宗说，以利坏义，典了地，到老不济。这话娟子心酸，旗人最在乎的就是地，好像这地丢了，二爷始终心里是过不去。娟子心里也算，就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需要钱治病，玛玛才把土地都典了。在利和义上，旗人是最在乎以利坏义，当然二爷这不是，二爷有更大的义，那是为了就娟子，更何况这是一个养女。

故事沉重了，说点开心点，早前在前清的时候，也有有意思的法律，那会不允许弟弟告哥哥，更不允许儿子告父亲。那会凤凰城和盛京将军府衙门的旗人衙门里，都有这样的规定，父兄不可逆，小不可逆大，下不可逆上。弟弟要是告哥哥，不听事由，只要是弟弟告哥哥，老爷就先打弟弟三十棍，几乎就能打死。儿女告父母，根本就不受理，大老爷会把告状的儿女直接下牢，吃牢饭三年。

作者凤城白旗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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