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漂在大城市的小镇青年最后都怎么了

九月时你拎着箱子狼狈地走出这个城市的火车站，掏出手机准备叫一辆 Uber，看着屏幕上的信用卡的余额，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要不还是坐地铁吧。

一跃成为外来务工人员，走进公园广场相亲角都自带「我没户口」的结界导致撑伞阿姨们都不多看自己一眼。

你藏起外星人的模样，披上人皮，乖乖挤进早高峰味道诡异的地铁，逐渐学会在人缝中用扭曲的姿势站定，也慢慢能够在地铁急刹车时依靠自身惯性保持身体平衡。

十八岁前始终生活在南方小城市、十八岁后居无定所的你终于最后来到这座大城市定居。你看见一个人讲忻钰坤的经历，介绍他出身的时候说了一句「标准小镇青年」。嘻嘻，喜欢，等有一天，记得也要这么介绍我呀。你在心里想。

哭

你想起小时候看中央八台放的迪士尼的电视剧，译名叫《新成长的烦恼》，Hilary Duff 主演，讲的是一个初中生和自己好朋友以及一个喜欢的男孩子的故事。

电视剧的最后一幕，是学校挂着历届毕业生照片的照片墙，镜头拉近再拉近，拉近到了主角班级的那一张，照片正中央，是女孩在照片拍下的一瞬间，吻了男孩的脸颊。

当时你嚎啕大哭。

因为在此之前你一直以为，全世界的初中生都和你一样，穿难看死的运动款校服，早六点晚六点灰头土脸的上学，掉一点点分数就有各种压力，因为各种小犯规被老师叫去威胁要被处分写检讨，躲躲藏藏的早恋。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同龄人可以穿美美的衣服，开开心心的上学，烦恼青春的烦恼。

你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嚎啕大哭的下午。

后来你稍微长大了。你想从偏僻的小城去北京，去上海，去纽约，去伦敦，在昼夜相反的地方生活。你一个人去走去看，憧憬新的地点和未来。关心宇宙，花钱赚钱。每天搭地铁，钢铁怪物百毒不侵。

出租屋

开始工作的第一年。

你住的地方，是郊区的一栋青年公寓。格局类似欧洲的学生宿舍，小且匪夷所思。楼里住的都是穷嗖嗖的年轻人，按时按点在清晨僵尸一般成群结队出现，再在傍晚满脸疲惫的回来。

这间青年公寓的公共澡堂进门右转，走到有楼梯的大厅，绕过垃圾桶里溢出来的垃圾，再右转，走很长一段路，路上顶棚的灯并不很亮，你再经过，听到里面的感应机关「咔」的一声，小小的一束白光，却在走到半空的时候急速黯淡下去，在你的头顶不远处形成明亮的尽头。

右边房间的女生你见过很多次了，高，瘦，身材匀称，长发，风情万种。你想象着她在半夜十二点接到一个熟悉的电话，而匆匆跑下楼去，楼下黑色的奔驰有些不耐的闪着车灯。她在严冬里穿着丝袜短裙，化了浓妆，却并不艳俗，反而有种说不上的高贵和不可侵犯。高跟鞋在楼道里因匆忙发出巨大的回响，惊到了隔壁考研男孩。

左边考研男孩带很多一起考研的人回家。几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听了一阵，没大听懂，好像是在讲编程。你偷瞄了其中一个一眼，干瘦扁平的身材，小眼睛。你想他们顺利毕业，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朝九晚五。并不爱读书，喜欢看电视。有一天在这个城市遇到了曾经的同学，对方和自己情况差不多，于是谈一场不温不火的恋爱，顺利结婚。再三考虑搬到一座二线城市，有了自己的小孩。

一楼的客厅总有人在说四大。好像每一个行业里都有四大，你已经不止一次在金融、咨询、法律等等不同领域听到过这个简称。讲话者不时冒出的专业术语和英文缩写扰乱了你的思路。你看到他们第二天醒来，穿上昂贵的职业装从乱七八糟的出租屋里走出去，昂首挺胸的，容光焕发的，自信满满的。他们走在街上，觉得首都都是自己的。

的确，首都也许就是他们这些即使什么都不穿都好像套着阿玛尼套装的人的。他们拿着211的文凭，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语速快，思维快，他们甚至还有美貌，他们一路往上爬，每一年都有确凿的目标，更恐怖的是，每一年都能达到。

厨房里会遇到一个沉默的有双下巴的女生。个子不高，黑而精壮，睡衣上有油烟的气味。她也许会比你早很多嫁人也比你早很多有了小孩，成为一个标准的中国式的母亲，偶尔感到疲倦，并没有看到过爱情的模样，但心满意足。

那个走路匆忙的女孩，将眼镜放在储物柜里，出去时戴上看得见一片水雾。她半夜在寝室里吃一份外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港剧聚精会神的看着。你想他可能会遇到一个小浪漫的男人，表白的时候在楼下摆了心形的蜡烛，整栋楼的人都探出头来看，有人还会好奇的拍照。

她在室友的羡慕和唏嘘中走下楼，每走一步虚荣心就又满了一格。

看到过一个好像隆过胸的女生，你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想她不择手段得到一份工作，或者有个有疯狂喜欢大胸的男朋友。

你无数次藏好放在枕头下的刀，无数次试图杀死这摇摇欲坠的生活。

工作

到公司的第一个瞬间，你就瞄准公司角落的一个位置：能观察其他同事，还能躲着小办公室里的上司们，这里简直就是豆瓣啊——贫穷文艺青年的精神角落。你欢天喜地，开始了大型的人间观察。

在工作里，你遗憾的发现自己似乎是所有认识的人里垫底的那一个，学历工作经验工作能力没有一样拿得出手。行走江湖全靠厚脸皮不怕犯错。好在小错不断大错没犯，遇到的老板同事朋友每一个都对你不错。

你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幸运的人吧。

但是生活是不是缺少了什么？

你记得你大学毕业。离开英国前的最后一晚去RA看了波提切利的神曲画稿，画在书页背面，铅笔起稿棕色钢笔描线，每一幅都精美绝伦。

你记得那天阳光大好，于是你又去格林威治暴走，转了一圈临近尾声的砖巷，终于吃到了路过了五百多次的Byron。你一直在不停的聊天和笑，又与朋友提起深夜聊过的梦想。

你遗憾的想着：

现在又能遇上几个人在试图impress 你的时候不提起收入、工作、房子，而是提起雷诺阿还有《战争与和平》呢？

刚毕业的时候，你说要你做一个掷地逆射火花的人、一个不在乎旁人的人，现在的你说你要做一个不想正视自己，也无所谓梦想的人，你坚持说这不矛盾，又轻又重，又旁观又自我，完全有可能。

于是这样好多年又过去了。

猫

后来日子渐渐变好了一点，你从青年公寓搬到单身公寓。

下个月你就要30岁了。

他们说年龄和人的状态没有关系，他们说25岁以后要防晒抗糖，于是你上蹿下跳做瑜伽，线雕埋线热玛吉。但上个假期长胖的十斤还在那里，于是后来你也习惯了，好像这十几斤肉从盘古开天就陪着你，早就是你的一部分了。

这些年你着实破了不少茧，它们作为新生的象征紧密堆积在焕然一新的你的身边，围出标志的圈，以致于现在的你，油光发亮，热爱综艺节目，爱吃拌面，看抖音笑得合不拢嘴，脸色红彤而健康，有种夜市灯光下大肠卷一般的风情。

你可能养了一只，或者两只猫。到后来猫也离开你了。

你有时候生病请假在家，也会惊讶于在工作日的午后，总有人在悠闲的遛狗。有的人甚至还手牵一只狗怀抱一只猫，身上穿的衣服也轻松明亮，一点也不像是需要去到或是刚刚返回自一个需要穿紧身的半裙与纽扣扣好的衬衫的地方。他们可真闲啊，你看着大家自己也想闲下来。

本以为在工作日会变成一座空城的大楼，竟然依旧在以各自的节奏缓缓运行着。像是搭载了一批不知要启程飞去哪里的飞船的小行星，它不仅没有黯淡，反而在宇宙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闪烁着光。

新搬进来的大楼盖得很大，结构又复杂，很多位置上手机一点信号也收不到。只有找对了位置才能勉强打通电话。于是站在窗口通电话的人声顺着天井飘到了每一个工作日还呆在家里的人那里。

你听到过电话面试，讲话的是一个清秀干净的男声，一不小心就知道了他在美国时的薪资、买房后每个月要还的贷款、曾经做过的项目；也曾在小长假前的傍晚听到情侣的语音通话，两个人慢悠悠商量去哪里玩好，最后也没有商量出一个所以然，「那算了」男生说，「反正咱俩在一起就行了呗」。

巨大而莫名的自怜情绪合着夜色一起笼罩了你，在短暂却依旧被你察觉到的瞬间里，同情了一微秒自己的孤独。

你会开始想一想并细数自己约会过的人，整个城市就像一盘巨大的大富翁棋，如果你俯视整个城市，历任的约会所在地都像被插了不同颜色的小旗，你的餐厅他的酒吧。他们和平共处并且互相糅杂，说过的情话和餐后的甜点被消化的一干二净。

送过的香水，共同撑过的雨伞，一起听的那首歌，路过一起走过的一条路。回忆很多时候就像一声短短怂恿，如果再安静一点，就能听到自己在说：明明是爱过的啊。

真不敢这样一个地方，能容下所有你date过的人。

更不敢相信这么多的人中，能走在一起的一个都没有。

每一个生活在大城市里的漂泊的小小灵魂，他们都是一个个独特的个体。有的是大声的音乐，是游戏里的打杀，是炒菜的油烟，是情侣间的吵架。他们在清晨八点准时走出去、走向地铁站、坐车去往CBD的时候。你蓦地一瞥，扎进了别人的生活。

也许很多年以后，GDP、富豪排行榜、甚至这座城市都并不会记得他们，在每个时代的角落兀自旋转的小行星们。

但是我会记得。

我来过，我在这里生活过，我在这里扎扎实实的努力过。

——《平凡的世界》。

编辑✎hehe

排版✎key

监制✎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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