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还是《贞洁录》？国产剧的厌女叙事究竟还要演多久
昨天的热搜里有这样一条，# 拍出了诗经里的爱情 #，点进去一看正是近期被热捧到拿下豆瓣 8.8 分的古装剧《梦华录》。
热搜评论里充满了对刘亦菲和陈晓这两个主角以及这部剧立意的各种彩虹屁。
然而私以为，这部剧不管是吹颜值、吹妆造、吹服化、吹实景都好。
唯独吹不动的，恰恰是它的立意。
毕竟，喊出过 "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 "，呼吁过 "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 的《诗经》，可没有死守牌坊的贞洁烈女。
1. 现代人拍摄的 " 女权 "，已经沦为另一种女德
这部正在热播的《梦华录》是改自我国元曲四大家之首关汉卿写的《赵盼儿风月救风尘》。
只不过《梦华录》只是借了关汉卿这个 " 救风尘 " 的壳子，不仅后面四分之三都是原创剧情，更是把 " 救风尘 " 这出戏的内核完全改编的面目全非。
关汉卿笔下的赵盼儿和宋引章都是流落风尘的女子，一个人情练达，一个天真幼稚。宋引章不顾宋母劝阻，抛下与自己有婚约的安秀才，嫁与富商周舍，结婚后却被日日毒打，" 进的门来，打了我五十杀威棒，朝打暮骂 "。宋引章书信好姐妹赵盼儿求她搭救自己，赵盼儿用美人计假意勾引周舍，用计谋骗得休书后，又与周舍在公堂斗智，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最终将姐妹宋引章救出苦海。
元杂剧《救风尘》虽是一出喜剧，但身处于金末元初的关汉卿尚且能够刨除陈旧的眼光，看到风尘女子的侠义与悲苦。
然而《梦华录》不仅大改赵盼儿和宋引章的风尘女子的人物设定，更写出了 "以色事人才叫贱" 这样苦命人偏要为难苦命人的迷惑台词。
《梦华录》里的赵盼儿，不再是底层出身的风尘女子，而是因为父亲被贬，被迫入贱籍的官妓。
出场的第一集就再三亮明了自己虽曾是贱籍，但已通过自己的努力从良，并且从未以色侍人过。在接下来的几集中，女主就差没有把 " 我是处女 " 这四个大字刻在脸上。
女主赵盼儿在剧中反复跟不同的人强调 " 我在籍时清清白白，没有以色侍人 "，何愧之有？同时试图将自己与其他 " 以色侍人 " 的风尘女子进行自我割席，将除自己以外的女人 " 他者化 "，以此来自证清白，好让自己从这些风尘女子中排除出去。
殊不知，这种通过自我切割来完成自我升级，靠 " 我和她们不一样 " 来自证的逻辑，本质而言都是厌女的表现。
因为说到底，在这种逻辑的叙事之下，对弱者的歧视机制仍然完好无损，仍然可以不断进行再生产、再歧视，底层女性被排除、被鄙夷的境遇并没有得到丝毫改善。
你管这个叫立意绝佳的女性叙事？
古代的风尘女子基本都是遭受封建社会和男权迫害的可怜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当你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之时，又何必用如此不堪的态度对待那些仍在泥潭里挣扎、无法选择自己出路的女性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难道非官宦之家出身的女性就不可能拥有一身傲骨吗？
难道底层女性的悲苦就一点都不值得书写吗？
《梦华录》中赵盼儿为宋引章拒亲这段饱受弹幕赞誉的问答，短短几句话里识人心，鉴人性，无一不是出自她自己所鄙夷的下九流风月经历。
《梦华录》编剧保留了赵盼儿身上人情练达、至情至性的侠义品格，却嫌弃她被迫流落风尘的下九流出身。
赞美一个女性的品质，但否定成就她品质的源头和过往，这种自相矛盾、主动裹脚的人物逻辑，怎么敢去碰瓷关汉卿并自诩女权？
正应了那句评论，" 卖艺的看不起卖身，那还救什么风尘？"
我们无从得知生活在那个年代的赵盼儿会否鄙夷自己的出身，但熟知封建制度迫害威力的现代人，却在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底层女子的悲苦底色之后，仍然传递出了 " 以色事人才叫贱 " 的价值观念。
原本的风尘救风尘，变成了良籍救乐籍。
这到底是 girls help girls，还是 virgins help virgins？
2. 到底是为了过审，
还是自我规训？
在《梦华录》以 30 万 + 人拿下豆瓣 8.8 评分的同时，另一部拍摄于 20 年前的古装剧《爱情宝典》在豆瓣的评分也以一种微弱但清晰可见的速度升到了 8.4 分。
甚至有新增评论这样写道，如果《梦华录》8.8，那么《爱情宝典》应该值得 9.8。
原因只有一个，同样是改编了关汉卿《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故事的《爱情宝典》单元剧，不仅没有回避二人 " 不是清白之身 " 的妓女身份，更是将二者的女性友谊刻画地入木三分。
《爱情宝典》里宋引章对赵盼儿素未谋面，只是听闻她为姐妹出头锒铛入狱的义举，就花钱打点救赵盼儿出来。而赵盼儿在接到宋引章的求救信后，更是当即泪如雨下，立刻定下计谋决定为引章挺身而出。听得伙计探来的引章近况，盼儿丝毫不怪罪引章当初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反而心疼道，" 这可遭罪了，怪姐姐来迟了 "。
而且这部剧中的赵盼儿更是明知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宋引章的情况下，仍然毫无芥蒂地救了宋引章，并且在最后为他们二人张罗了婚礼。
这种为彼此命运惺惺相惜，并甘愿为彼此赴汤蹈火的女性友谊，不比《梦华录》刻画的优秀千百倍吗？
《爱情宝典》里不仅有对底层女性命运半点不由人的悲悯，更有对她们尽管身为下贱却胸怀高尚品格的敬意。她们享过了浮华，却丝毫不留恋这种浮华，更透过这虚无的浮华人世明白了情义的珍贵。
《梦华录》里的东京名妓张好好却拿 "有人一辈子当官，连官家的面都没见过，而我官家和娘娘已经夸了我两回了"，这样谄媚权贵的话来标榜自我。
言语之间尽显对权贵的无脑崇拜，以及人分三六九等的阶级鄙视，哪里还有半点对封建社会和权贵阶层的批判。
倘若编剧也读过白居易的《琵琶行》、杜牧的《张好好诗》，知道如张好好这样的女子，尽管有多少 " 五陵年少争缠头 " 的辉煌过往，最终都逃不了 " 老大嫁作商人妇 " 的悲哀命运，但却依然坚持写下了这样不知所谓的台词，只能感叹或许编剧除了要有学历作为门槛，还需要一份起码的同理心。
同样是对沦落风尘的女子说的话，二十年前的《爱情宝典》里编剧写的是，" 人间世道，一个小女子怎么承受得了，我看你如明月 "。
而二十年后的《梦华录》里编剧写的是，" 以色事人才叫贱 "。
表面上是赞扬那些苦练技艺、靠自己本事吃饭的卖艺不卖身的乐妓，颇有现代女性的独立风范，实则是无视底层女性被剥削肉体的痛苦，甚至将这些 " 贱女人 " 从女性行列从排除出去，因为她们自甘堕落，不配拥有被人尊重的权利。
电影《姊姊妹妹站起来》截图
这种自我割席而不自知的厌女叙事，竟然被一群人奉为女权语录，美名其曰 " 女性终于站起来了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的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甚至有人认为，《梦华录》里赵盼儿卖艺不卖身的举动正是她自我挣扎、不甘堕落的最佳证明。说到底，这种辩白说辞还是陷入了让女性用处女之身来进行自我证明的封建窠臼中。
当然，也有人提出 " 如果不改成这样能过审吗 "" 总局会允许以三个妓女为主角的故事出现在荧幕中吗 "。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冷知识，1951 年上映的电影《姊姊妹妹站起来》讲述的正是这么一个帮助妓女脱离苦海的 " 救风尘 " 故事。不知到底是审查限制了现代编剧的想象力，而是主动裹脚的部分编剧早已在规训下失去了真正独立自主的思考能力。
电影《姊姊妹妹站起来》截图
有评论指出，关汉卿笔下的风尘女子赵盼儿，尽管使的是美人计，但她也是完全依靠自己，在那个在社会赋予她一点点可怜的权利范围（打官司）内，用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救出了宋引章。
然而《梦华录》里女主口中的独立和自主，几乎全靠台词嘴硬。关键时刻还得是靠男主，以权势压人，最终才将宋引章救出。
关汉卿原著中依靠赵盼儿自己就完成了 " 救风尘 "，到了现代人的眼里，最后还得是靠男人。就这样，原著的赵盼儿还得被自己千百年后的二创者背刺一句 " 以色事人就是贱 "。
就这点格局，《梦华录》的编剧是怎么好意思 " 拳打关汉卿，脚踢白居易 "，自诩 " 时代新乐府 " 的第五大名著的呢？
《梦华录》的编剧转发了一条赞美编剧的剧评到自己的微博上，后被作者要求删除了
3. 国产剧什么时候
才能把性自由还给女性
好评之下，为什么还会有许多观众对《梦华录》的改编如此愤怒？
不仅仅是因为编剧的改编完全背离里这部作品对封建吃人制度的抨击以及对风尘女子侠义行径的赞赏，更是因为大清灭亡 110 年了，大部分文艺作品仍然没有还给女主角性自由。
因为作者 / 编剧总是会给她们一些借口，一些完美的 " 受害者 " 理由，让女性角色既深陷泥潭，又清白不染。作者和编剧们，在这些女性保持所谓 " 清白 "or" 处女 " 的情节并不合理的背景下，依然坚持要写她们就是清白处女。
譬如《梦华录》里强改清白之身设定的赵盼儿，就连宋真宗都没有介意刘娥二婚，编剧却要强行写成 " 皇后骗了皇上，进宫前嫁过人了 "。《司藤》里连 30 岁左右的男主角秦放都有过两段恋情，而活了两辈子的女主角司藤有且仅有的一段感情经验还是自己分身的。
对女主角曾经的过往情感经历讳莫如深，这到底是女权意识的崛起，还是另一种女德枷锁的束缚。
这是女权吗？这是迎合男权规训的伪女权。
在这种社会语境下，哪怕是登上了权力巅峰的武则天，也无法在文艺作品中掌控自己的性自由。
一边是对女主角的严格要求，一边却是对男主角的双标放任。
比如《甄嬛传》《明兰传》《锦心似玉》都是改编自古言 IP，男主角不仅已婚 " 不洁 "，甚至没结婚就连外室和孩子都有了。这其中固然有古代小说历史局限性的一面，但实质上也是一种对女性和男性角色执行不同道德标准的不自觉体现。默认女性必须要守住不存在的贞洁底线，而男性则可以放肆追逐自由。
更为离谱的是，在一些古言小说的设定中，女主角即使是海王、采花大盗甚至和离二婚的设定，都还是没有任何性经历。她们聪慧冷静、飒爽果敢、大杀四方，但仿佛各个都患上了只有男主才能治好的亲密接触恐惧症，表面上在写女主的事业线，实际上仍然深陷在为了 " 处女 " 而 " 处女 " 的情感漩涡中，无法自拔却不自知。
在想象的世界里，男性角色真正做到了纵享人间自由，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但女性角色却被裹上了各种不合逻辑的糟糕意识，看似是宇宙的中心，然而事实上，她们连摆布自己身体的自由都没有。
《爱情宝典》里不愿出卖自己身体为骗婚丈夫周舍谋财的宋引章，因无法反抗不惜自毁容貌
打开网文小说网站会发现，女主角是处属于固定搭配，男主角是处则属于隐藏盲盒，概率是有的，只是需要一点耐心。既要经得起推敲的角色厚度，又要一张白纸式的清白完美，这种本质充满了悖论的逻辑，又怎么可能孕育出一个真正有血肉的女性角色？
对比之下，男性角色的性自由不仅得到了广泛的世俗承认，并且还大张旗鼓的以旧式礼法的帽子不断冲刷着当下的价值观。一如选妃选秀、翻牌子、纳妾这些被津津乐道的古言 IP 翻拍情节，本质而言就是一场对男女道德标尺施以双标的观念加固。
" 女主角是处女 " 可以作为文艺作品鉴赏偏好的一种，本身并没有任何值得质疑或抨击的地方。我们尊重这种鉴赏偏好，但同时也应该警惕，这种精神上的单向偏好正在通过文艺作品侵蚀着社会意识，冲击着现有的价值和秩序，为原本就走的不算太远的女性解放之路，再度加大了负重前行的砝码。
在这个连纸片人的世界都无法实现女性性自由的时代，女性要打破的道德束缚还有很多。
《梦华录》就像是一出精致却经不起推敲的偶像马戏，逗人一乐也就罢了。其对女性主义的书写仍然停留在让剧中的柳岩将男人丢进水里的阿 Q 式肤浅精神快感，在真正应该苦下功夫的价值领域——看到底层女性悲苦、跨越身份阶层歌颂女性价值这个核心议题的表现上，《梦华录》远远不如千百年前活在封建社会的古人。
让人很难不感慨，现代人要是主动裹起脚来，那可真是谁也不输。
THE END
本文作者
村花
让我财富自由，或者英年退休
+61
+86
+886
+852
+853
+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