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码苏德战争：全历史专访《巴巴罗萨行动》译者张竝老师

全历史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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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让·洛佩 / [格鲁吉亚]拉沙·奥特赫梅祖里 / 张竝 / 译林方尖碑 / 2022

本期采访嘉宾：

张竝，自由译者，已翻译出版的法文和英文译著有《古典与中世纪政治思想史》（三卷本）、《论柏拉图》、《村落》、《恶棍来访》等。先后两次入围傅雷翻译奖。

战争打响之前，苏德若即若离，既有反复和谈的暧昧，又有闪击波兰的“合作”，丘吉尔在回忆录里也提及，联手瓜分英国势力范围似乎更符合德俄两国的利益。那么，对于希特勒而言，巴巴罗萨行动是蓄谋已久还是顺势而为？对于斯大林而言，他对德国真的疏于防备吗？

张竝：从1924年被投入兰茨贝格的监狱的那段时间起，希特勒就表现出了摧毁苏联的企图，但在之前的岁月里，他并未对俄国人产生多大的恶感，甚至还提出过要和左翼极端分子联手驱逐犹太人的想法。但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德国，一直萦绕着一种看法，就是殖民东方，改造那儿落后的文化，让德国在那儿生根发芽，获取那儿的丰富资源。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那个时期普遍认为犹太人和社会主义革命密不可分，所谓的犹太-布尔什维克的迷思甚嚣尘上，苏联对日耳曼精英，也就是德裔犹太人的打压，使得包括希特勒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苏联已成为犹太-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帮凶。也就是在这时候，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就开始将俄国人称作“劣等人”，对其大张挞伐。希特勒还有一个执念，就是要夺取乌克兰的小麦，来应对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封锁。所以说，希特勒对进攻苏联既有意识形态上的偏执，又有地缘政治层面的考量。在巴巴罗萨行动之前的十几年间，希特勒对夺取苏联的想法是一个逐渐清晰的过程，波兰只是进军东方的一块跳板。在这个过程中，希特勒让国防军将领再三制定进攻苏联的草案和路线图，对波罗的海三国和特兰西瓦尼亚诸国的拉锯，以及苏德之间种种虚与委蛇的条约和贸易，都很明显是在为进攻苏联做准备，而国防军的各级将领从最初的困惑和抗拒到最后的欣然接受，也意味着巴巴罗萨行动的水到渠成。所以说，巴巴罗萨是希特勒从模糊到清晰的蓄谋已久的行动。

巴巴罗萨行动

至于苏联之所以在巴巴罗萨行动之初兵败如山倒，是因为斯大林着实没有料到德国会在这个时候出兵。苏德之间为应对战争的工业品贸易一直在起起落落地有序进行，直至战争前夕。斯大林老谋深算地以为1939年8月的“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可以拖住德国进攻苏联的步伐，等他大致完成军队和工业化改造的时候，就能有力应对战争。但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签订时的场景

后世流行一种观点，苏联在苏芬冬季战争里的糟糕表现助长了希特勒的气焰，令其下定决心实施巴巴罗萨计划，这一观点站得住脚吗？

张竝：1939年底和1940年初的苏芬冬季战争，苏联可谓惨胜，死伤无数，还受到国联的制裁，唯一获得的好处就是芬兰向其割让了约十分之一的领土，主要是东卡累利阿地区和卡累利阿地峡。希特勒早在巴巴罗萨行动一年前即已告知芬兰他们会进攻苏联。希特勒从苏芬冬季战争中看出苏联红军的战力只不过尔尔，于是就继续支持芬兰，于巴巴罗萨行动开始三天之后，苏芬之间又爆发了“继续战争”。德国西北线进攻苏联的跳板本来就是芬兰，芬兰收复冬季战争失地的强烈愿望，以及芬兰人只愿止步于芬兰湾（距列宁格勒三十公里）、不愿抢占苏联领土的意图，德国也心知肚明。可以这么说，没有苏芬冬季战争，巴巴罗萨计划照样会如期推进。

苏联的冬天，成为决定战争走向的关键因素，希特勒没有预料到战事会拖入冬天吗？德军后勤保障为何不力？

张竝：希特勒对战无不胜的德国军队盲目自信，他认为即便拖到冬天，也只会于初冬时节结束战争，此时整个乌克兰粮仓和高加索地区，包括苏联中北部地区，此时均已成为德国的囊中之物。虽然德军的战略后勤保障做得相对出色，只是无奈战线太长，加之对苏联道路的运输能力以及冬季泥泞状况的估计不足，以及苏联红军的人海战术（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新组建的集团军替换被消灭的集团军），都阻碍了德军的推进步伐。

德军后勤马匹困在泥巴中

德军虽然推进速度很快，但这样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补给线跟不上。德军军官和士兵的消耗速度很快，坦克、飞机、弹药也是在飞速消耗。在战争进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德国国防军最高统帅部就已经意识到战线拖长，战场规模变大的后果就是集中分配系统不够用，损失最多的坦克都必须被运回德国维修。台风行动启动之时，数百辆坦克还在后方一千多公里（来回两千多公里）的维修场维修，而且修好之后还得等待火车头进行调运（当时火车头优先运送的都是汽油和弹药）。所以德军在大部分时间里始终都缺坦克。

日本是夹击苏联的理想盟友，远有日俄战争，近有诺门罕、张鼓峰等冲突，但希特勒并未将它视为一种选择，他为何忽视了日本？

张竝：三四十年代的日本陆军军部有几个关键性的人物，其中一个就是时任陆军中佐的石原莞尔，对信奉“世界最终战论”的他来说，日本最终一战的对手并非苏联，而是美国，而且这个想法在日本政府内部颇有市场。关东军之所以入侵中国东北（满蒙），继而成立满洲国，一是为了稳固之前被占的朝鲜，使朝鲜抗日分子在东北无立锥之地，让朝鲜成为中苏和日本之间的缓冲带；二是要让满蒙作为日本的生命线，既可获取资源，又可应对苏联的进攻。但这是应对，而非主动进攻苏联夺取东西伯利亚地区。而在抗日战争期间，夺取东南亚的南下论在日本军部占据主导地位。德军和日本有过想要与之合作的沟通，只是战略意图相聚甚远。但如果从世界最终战论的角度来看，希特略的主要敌手其实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亦即英美两国，而日本的最终敌手则是美国，所以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您此前翻译文学与思想史享有盛誉，为什么选择转向战争史译介？翻译过程中遇到了哪些困难？

张竝：其实对我而言并无转向之说。在“巴巴罗萨行动”之前，我还翻译过这两位史学家所著的“朱可夫：打败希特勒的人”一书。之所以翻译特定时期的战争史，还是因为对二战的兴趣使然。除此之外，我对自然也很感兴趣，封城至今，我已阅读了好几本书，其中三本就是和动植物有关的英文书，其余几本都是历史著作。

《朱可夫：打败希特勒的人》

至于翻译过程中的困难，就像赤脚走在遍地的碎石子上，随时都会存在。最繁琐的就是译名要尽量符合现有的译法和规则。还有史书上的一些细节，作者有可能会出错，也要做到核实勘误。许多知识点，译者都不会知道，所以得加大译书之余的阅读量，或勤查资料，加深对原作的理解。还有必须整体把握原书的文体风格，尽量使译文流畅好读。这些都是每时每刻存在的困难。

优秀译者，往往也是资深读者。能否与读者分享一下，您近期的枕边书是哪一本？

张竝：刚读完梅尔清教授的“躁动的亡魂：太平天国战争的暴力、失序与死亡”。作者从文字、身体、纪念等角度切入出离于官方史学之外的民间文本，排除各种意识形态认定的太平天国叙事，写出太平天国这场战乱对社会和人间所造成的影响。

《躁动的亡魂》

现在正在看日本史学家山室信一的“满洲国的实相与幻象”。该书摒弃了中日两国对（伪）满洲国盖棺定论的看法，对关东军占领满蒙的战略意图、意识形态等进行了公允的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