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退了超龄建筑工，医院里又多了些不会水滴筹、没有看病钱的病人

一张“清退令”公布，建筑工地上的不少工人们都傻了。他们成了“超龄”农民工，被剥夺了在工地上劳动的权利。虽然，他们已经在工地上干了小半辈子的活儿了。

除了跟工地有业务关联的人比较常见到这些一把年纪、反应不是很快的“超龄建筑工”，我们医生也是常常跟他们打交道的一大群体。

这则建筑业清退令一出来，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因为这些真实出现在我职业生活的他们，我第一次对其他行业的通知，产生了巨大的无力感。

“医生，我知道自己心血管堵了。可是不吃这些，不行。”

曾经，我碰见一个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的病人。他带着省内其他市的口音，常常一个人推开诊室的大门。因为害怕自己手指里的污垢弄脏我的办公室，他连坐着都那么局促不安。

这位病人，年纪已经56岁了。来看病的时候，手上带着一大摞的病历资料，在乡镇医院拍下的片子。如果说身体像一辆自行车，那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铃铃作响了。

因为是一个人在省会城市的建筑工地上打工，他没有家属陪同。问诊都是一对一进行的，显得有点孤单。

我虽然记不住他的名字，但是对他身上有哪些基础疾病倒是还有印象。每次来复查的时候，我也常对他讲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少吃高油高盐的食物等等。

56岁的老大哥了，因为长年累月的曝晒，皮肤又黑又粗糙，显得眼睛也有点儿浑浊。他用手擦擦眼睛，好像是在擦我没看到的那滴泪，对我说：“医生，我也知道吃这些不好。可是，工地上不吃这些，干活没力气。”

作为医生，我们常常“教育”那些不听劝的病人。可是这一次，我说不出口了。

等到下一位病人进来，一看就是被年龄相仿的妻子、刚上大学的女儿围着的中年男士坐下复查。他的家属仔仔细细记下每一句医嘱，巴不得让我列一张单子、菜谱给这位穿着干净、体面的中年男士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了刚刚那位老大哥的脸。

“医生，我不会用“水滴筹”。你能教我怎么搞吗？”

大家都说，在医院里见惯了生老病死，医生都是很麻木的。其实也不是，从医学生到医生，再到成熟医生，需要很漫长的时间。

而我，也曾经历过那些让人难以忍受、巴不得自己可以赶快“麻木”一点的时刻。

刚开始上班没多久的时候，最无力的事情不是要告诉病人及家属：这个病，我们不能治。

而是，你跟着主任、副主任等一圈专家，研究出一套打心底里觉得很不错的治疗方案的时候，病人及家属说：对不起，我们的钱不够缴医药费了。

都说生命是无价的。可是好像在疾病面前，每一条生命都明码实价，甚至有零有整。

曾经有个病人，也是一位普通的建筑工人，穿上工地上的衣服，手上拎着安全帽，风尘仆仆地推开诊室的大门。

他的年纪比我父亲还要大，说话一急的时候，还会咳两声。他怕我嫌弃他，总是拿有灰尘的衣服袖口捂住嘴巴，努力地忍下咳嗽。

我的思路还陷在他的病情资料的时候，他一句话打断了我。他说：“医生，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一般，普通的病人这么说，无非就是请我多为他的病情上点心，或者不放心自己要做的手术，想让我多出点力等等。

我刚想开口，他一把从灰蒙蒙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又旧又款式老式的手机，直接放到我面前。

“医生，我听工友说看病看不起的话，网上有好心人能帮筹医药费。叫什么，水什么筹。我不会搞手机，你能不能帮我弄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从患者口中听到这样的帮助请求。看着他，脑子有点乱。

比我的父亲年纪还要大，可能不太上网，摆弄不了智能手机的一个超龄建筑工人。来到我的诊室，就是我的病人，请求一个医生帮他“摆弄”一下手机。

这比直接告诉我：医生，我没钱了，不治了。还要让人难过。

超龄的建筑工人，遍地都是。医院里没钱缴费治疗的病人，一抓一大把。

他们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本来工地上的工资，还能让他们推开诊室的大门，接受几次治疗。如果一刀切的清退令出来，那我可能再也不能在医院见到他们的脸了。

Dr.X说

都说医生看淡生老病死了，对待病人总是很冷漠无情。我想说，我们也是人，心也是肉做的。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可能也是情绪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否则，面对无数个病人，没有哪个医生能坚持工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