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画室”整改风波：民间美术培训如何规范

【财新网】（实习记者 潘蕾）杭州市西湖区，围绕着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应运而生了一批美术培训机构，业内俗称“画室”。这个没有正规名分却存在十余年的培训行业，瞄准有高中毕业的特长生，专门针对各类美术院校的招生要求，特别强调以升学为目的的应试教育，因而获得生存空间。

虽然2016年美术培训机构的市场规模超过130亿元，机构预测未来仍将保持10%的增长，但这他同样也是一个存在不少灰色地带，亟待规范的行业。杭州西湖区画室近期的整改风波，为此提供了一个最新注脚。

今年9月，该地的63家画室接到拆迁整改通知，要求自行拆除违法建筑，否则将强制拆除。整改通知的最后期限是9月14日。大限到来后，当地政府动真格。这些很多使用旧厂房或农民自建房开展封闭式教学的画室，只能将学生临时转移到外地写生；另一方面紧急寻找新的办学场地。

“双违问题”，即违规用地、违法建筑，是大多数画室的致命伤，这暴露出民间美术培训长期未得到规范。一些画室的经营者和投资方，也承认画室的确存在违规问题，比如没有办学资质，教学场地违章搭建，从未通过消防验收等等。

“我不对整个行业抱有同情，认为行业应该正规化来做。但是希望寻求平稳过渡的做法。”一位从业者认为，政府的整改来得太突然，以致于画室短时间内面临巨大困难；整改有法可依，但是此前那么多年当地的画室已经发展成一个行业，为何从未有过规范？

突如其来的强制整改

9月12日，杭州市西湖区转塘街道的某画室收到了一纸拆迁通告。通告来自转塘街道清理和拆除违法建筑领导小组办公室。

这封通告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规划法》和《浙江省违法建筑处置规定》、《杭州市市区违法建筑处置办法》及《杭州“三改一迁”行动违法建筑处理实施意见》，对于你处尚未拆除的违法建筑，请于2017年9月14日前自行拆除完毕。否则，我办将于2017年9月14日进行强制拆除。”

该画室从业者告诉财新记者，截止10月25日，画室的新场地已经找到，但仍需要数月时间装修。“我们的屋顶有两层，一层楼板，一层瓦片。瓦片被（拆迁办）掀掉了。”拆迁风波发生的过程中，画室上百名学生则被安排去丽水写生。

据财新记者了解，此次整改系转塘街道会同国土、环保、市场监管、消防等部门开展联合执法行为。此前的8月28日，转塘街道召集了63家艺术培训机构的业者开会，要求在9月15日前关闭存在“双违”（违规用地、违法建筑）或“单违”（环保、消防等问题）的画室。

据《杭州日报》报道，63家问题画室中，涉及“双违”的画室17家；存在环保、消防等问题的画室46家。转塘街道对“双违”画室依法进行拆除，对另一类存在问题的画室，根据环保、消防、市场监管等部门查找出的问题进行专项整治。

财新记者拨通了杭州市西湖区转塘街道社区的电话，对方证实了转塘街道画室需要被拆迁的通知。对于学生怎么安置的问题，对方回答：“他们自己另外找地方。”并建议与拆迁办沟通。截至记者发稿，拆迁办未接通电话。

象山艺坊新校区的苗校长告诉财新记者，目前画室已经按规定将学生清空。浙江省内的学生已经回去准备文化课考试，而其他省市的学生占比极小，被安排在临时的场馆继续上课。

象山艺坊新、旧两个校区皆位于转塘街道。去年刚投入400万改造的新校区有100多名学生。苗校长表示，目前新校址已经找到，但日夜赶工到能入住的标准，也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

财新记者走访了转塘街道的几家画室，发现这些画室多是租用当地农民的土地修建而成，鲜少有完整的土地许可证，属于违规用地；很多建筑未经审批，属于违法建筑；大部分缺少消防证和环保证。

据财新记者观察，多数大画室配有一定数量的消防设施和摄像头。“全校大的灭火器15个，小的灭火器250个，我们还会给学生培训消防演习。每个房间都配备灭火器。摄像头共有97个，装在厨房、楼道、教室等地方。”某画室从业者告诉财新记者。

环保卫生方面，有些大画室会配备污水处理器，将颜料水过滤从而达到排放标准进行排放。财新记者实地随机探访的几家画室食堂，都具有卫生许可证。

杭州民间画室前世今生

获得民办教育培训机构的认证所要达到的标准，对绝大多数画室而言较为苛刻，当前政府部门对美术教育培训行业的从业资质无硬性规定。财新记者致电杭州市西湖区教育局，对方称，经西湖区教育局审批的民办培训学校有30所，像画室这样由工商部门审批的企业，并不在其管辖范围内，因此更谈不上对画室进行规划和管理。

“当年中国美术学院毕业的这批人，在家中、作坊里，一两位老师教几个学生，就是最初的画室。而后规模慢慢扩大。杭州市商业用地一亩两千万，年轻人买不起地，租不起写字楼，就只能租这种环境好一些的旧厂房改造。”某画室从业者告诉财新记者。

这些扩大后的画室表面与一般的学校无异，不仅建有教室、办公室，也配备宿舍、食堂等生活区域，大一些的还建有操场。大的画室有上千人，小的挂牌营业的画室也有上百人。老师多是美术院校毕业的学生或者有一定从业经验的画家。

目前杭州已有的画室品牌高达220多家，基本上集中分布在中国美术学院附近。大部分小画室的招生人数在100~300人之间，大画室人数在500~1000人之间，有的表现出色的画室能够招生达到上千人。

据各个画室老师介绍，学生出校门，需要同时得到老师、家长的批准。记者实地探访发现，有些画室需要来访登记，但大部分画室是外人进门没人管，出校门则会被保安详细询问。

画室招收的艺考生大多计划参加省统考，并根据成绩分出本科、专科线，各大艺术院校根据成绩选择生源。很多艺术院校不承认省统考成绩，采取自主命题，要求报考的艺术类学生参加校考，校考成绩通过才可以获取录取资格。

从各个画室的作息表来看，课程一般是从早上8点开始，到晚上11点结束。每周分别安排一天的文化课学习时间和自由活动时间。

财新记者浏览了各画室的收费标准，教学班通常分为联考班和校考班，每一种班又有等级之分，最便宜的班每期近3万元，最贵的班则达到10万元。住宿方面，学生们按照每期3000元-7000元的不同标准，居住在3-6人不等的宿舍中。后期由于人数增多，甚至有可能会达到8-10人共同使用一间宿舍。

据某画室从业者介绍，目前，整个西湖区至少有1万名艺术考生在此紧张地备战考试。象山艺坊苗校长表示：“（整改）的确会给我们带来损失和被动，我们学生有12月中旬就要省联考、统考的。中间出现这个问题，经济损失当然不用说了，主要担心影响我们的学生。”他提出：“政府的决策我们会配合，但是希望到明年三、四月，让这届学生安安稳稳地考试。”

美术培训市场如何规范？

在众多画室中，有一小部分画室拥有西湖区以外的其他校区。比如，在杭州拥有三个校区的老鹰画室。老鹰画室负责人对此事表示，尊重政府的决定，愿意支持。

老鹰画室是杭州市最大的美术培训机构，母公司老鹰教育于2016年已在新三板挂牌，全国拥有7个校区。“对老鹰画室来说影响不大，关键的原因是他们最大的校区在富阳。老鹰画室属于个例，大部分画室情况跟我们类似。”象山艺坊苗校长告诉财新记者。

画室不仅是杭州市西湖区的特有行业，目前，在全国各地遍布了类似的美术培训机构。

根据智研咨询发布的报告显示，2016年美术培训市场规模为136.1亿元，占同期国内艺术教育培训市场规模总量的29.5%。预测2017年，市场将实现153.4亿元的市场规模，未来三年将保持10%的增长速度。

很多从画室培训考上大学的学生毕业后，也会选择从事美术培训的工作。目前经营着100多平方米小画室的小聂表示，自己曾经也是高考美术联考集训的一员，在武汉的画室参加过培训。

有着16年画室培训经验的画家杨东告诉财新记者，这样的美术培训机构遍布全国各地，尤以北京和杭州规模最大。大多数画室都是租赁用地，一般去工商部门注册成功就可以营业。

杨东告诉财新记者，目前艺术院校的学生大多经过画室培训。“现在的画室产业本质是升学导向。推荐学生学习艺术的中学教师可以向画室收取一定回扣。学习美术的学生中，真正热爱美术的学生比例较小。很多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经中学老师一鼓动，就来学习美术，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升上大学。”

这样一个存在已久的教育培训行业，在全国仍没有一个正规的行业协会。一名画室负责人向财新记者表示：“搞艺术拥有自由散漫的行事风格，并不具备典型的商人特质，也缺乏危机意识和法律法规意识。因此整个行业需要政府的规范引导、正规化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