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取暴利者的良心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175个故事

一

今年六月，我在58同城上面疯狂地投简历，一遍又一遍地筛选适合自己的工作。等了三天，终于有一家公司发起了面试邀请，招聘的职位是“网络销售”。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指定的地址去面试。来面试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问了些之前工作的经历就扔出一张简历表和一张入职申请表让我填。

“那请问工作内容是什么呢？”我放下笔，把填好的单子递给她。

“就是利用社交软件，寻找客户。”她把单子收进文件夹，“明天早上九点来报道，别迟到了。”

我点点头，还准备问些细节，抬起头她已经离开了。

我没想到自己轻易地就找到了工作，报道那天我早早地赶到公司，发现公司大厅里已经站满了人。上班时间还没到，我就和身边的一个男同事聊了起来。

男同事叫李昭，长着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交谈起来是个很随和的人，有时候还会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李昭和我一样，第一天来公司报道，他从本地的一所卫校毕业，实习之后没有留在医院，自己在58上面胡乱找了份工作。

等到九点钟，办公室里跑出来一哥们，边跑边喊：“集合集合！开早会了！”大厅里的人纷纷站起身，然后分成两列站着。我和李昭随便找了一个列队站了进去。

“XXX的精英们，”从办公室跑出来的那哥们突然大喊一声，“大家早上好！”

“好，很好，非常好！”列队的人们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呼喊。

我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学着大家的动作，该喊喊该鼓掌鼓掌，心想这大概是销售行业所谓的公司文化。

二

我和李昭被分到第二组，组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以后你就坐这里，”组长给我指定了一个位置，“有什么不懂的你多问，电脑里有个文件夹，你仔细看看。”

我点点头，坐下来打开电脑。文件夹看了一大半我才明白公司的具体工作内容，就是利用微信、陌陌、QQ这些社交软件来添加客户，以赚钱投资的项目来诱惑顾客做投资。

我们做的业务叫做“微盘”，公司给的官方定义是微信上面一种小额投资项目，公司还有一整套流程：从第一次客户开发到二次以及多次开发，公司都有着自己的聊天方式，俗称“话术”。

熟悉基本的业务内容，公司会给每个业务员三个女号的微信，以及大批的股票基金客户的联系方式，至于如何开发，完全就是靠自己的业务能力。

刚开始工作，组长要求我们每天更新业务号的朋友圈，尽量把号做得真实，提高安全等级，号就不容易被封。除了每天更新朋友圈还要不断地加人，用各种能用的方法：漂流瓶、摇一摇以及附近的人，再到后来加各种各样的微信群，偷偷地从群里加人。

李昭坐在我旁边，经常能听到他抱怨客户。“这些人真恶心，狗日的就知道要照片要语音，还老是发黄图给我，这样的怎么聊成客户？”

“你们新来的慢慢来，多找方法，不要急。”组长在一旁提醒我们，“休息的时候没事多去看看其他同事的聊天记录，学习学习。”

李昭听完后开始在午休的时候挨个看同事的聊天记录，还时不时拿出笔在本子上记下一两句，认真得就像个勤奋好学的三好学生。

三

入职后的第一个周末，小组举行聚餐，大家围坐成一圈，相互敬酒，每个人都是满脸通红。

组长端起杯子站起身，四下看了一圈，说：“大家既然能成为一个公司的同事就是缘分，我是你们的组长，有什么需要教的我肯定义不容辞，希望大家能在公司里成长成金融行业的精英，这一杯是我敬你们的，大家一起好好加油！”说完一口气干了杯里的酒。众人纷纷停下筷子回敬组长。

“组长我想问一下，和客户要怎么聊天？”李昭突然问道。

“你最近不是看了很多同事的聊天记录吗？还没弄清楚？”组长有些醉醺醺地说，“对于客户来说，你得足够吸引他们，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做投资。”

“从哪方面吸引呢？”李昭又问。

“问得好，”组长对着李昭竖了竖大拇指，“最主要的就是诱惑，诱惑分很多种，最简单的一点就是利益诱惑，给客户洗脑，让他相信跟着你做是能赚钱的。”

“公司给你们的业务号都是女号吧。”组长眯着眼笑起来，“大家都是男人，哪个男人不色？稍微动点脑子，玩玩暧昧，男客户不就手到擒来了？”李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来，喝酒喝酒。”组长又端起了酒杯，“一会儿吃完了唱歌去，我请客！”说完引来满堂喝彩。

从那以后，李昭就像开了挂似的，两天一个单，客户量也积累得越来越多。

“你他妈怎么突然这么猛？你怎么聊的？”我问他，“来给我支支招。”

李昭挠了挠头，“我只是贯彻了组长说的。”

“具体呢？”

“第一就是给客户洗脑，你每天给他发一次广告，如果把你删了，那这个客户就是没用的，那些不删你的就是有意向的，你别管他回不回你，你就每天发，他会自己抵制不住诱惑来找你了解的。”

“第二呢？”

“就是组长说的，男人嘛，聊聊骚，耍耍暧昧，这种男客户最好搞，发两张小黄图，聊着聊着就聊到业务上去了。”李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发黄图有奇效。”

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小组内部开了次会。

“最近大家的状态都还不错，尤其是李昭，这个星期他的业务是做得最好的，掌声鼓励。”

一群人又是噼里啪啦地鼓着掌。

“还有就是你”，组长指了指我，“你来了也快一个月了，一单都没出，当然可能和你原来也没接触过这个行业有关，其实一个月不算什么，大器一般都晚成，李昭你多带带他。”

李昭看了看我，点点头。

四

“你觉不觉得我们这个行业不太道义啊。”一天午休，李昭突然问我。

我递了根烟给他，“你业绩最近做得这么好，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不懂，”李昭点燃了烟，狠狠地抽了一口，“你又没业绩。”

我白了他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突然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客户在亏钱之后我总是会想，人家辛辛苦苦攒的钱，咱们随随便便花点套路，聊聊天就成了我们的了，这钱来得有些歪啊。”

“这一行不就是这样吗，”我撇撇嘴，“能赚钱就行，谁还管那么多。”

“刚才有个客户，我用女号聊的。”他摁灭了烟，抬头看着我说，“他说他喜欢我，愿意跟着我做投资，可是几万块钱几个小时就亏完了，我还没说话，他反倒先安慰起我来了。”

“看不出来你魅力不小啊，”我调侃他，“都有人对你掏心掏肺了。”他不再说话。

上班后的大半个月，我依然业绩平平，李昭的业绩直指云霄。

一天李昭突然又暴躁了起来，“他妈的！”李昭突然恶狠狠地说，“这个傻X。”

“怎么了？”组长问，“可不许说脏话，我们好歹是金融高端人士，一口一个傻X他妈的，说出去不怕别人笑话？”组里的人都被逗乐了。

“这个客户，我跟了两个星期了。”李昭指着电脑屏幕说。“每次说到关键点他就打马虎眼，气死我了。”

“他什么情况？”组长问。

“他在武汉打工，四五十岁了，最近儿子考上大学，还差一半多的学费，我跟他说跟着我做一单就把学费凑齐了，他老是犹犹豫豫地不敢搞。”

“他手上有多少资金？”组长又问。

“五六千吧，我感觉他还是很有意向做的，就差临门一脚了。”

“那语气就肯定点，多发业绩图给他看，既然他想赚钱，那肯定随便带两下就进来了。”

“好。”

我突然想起读书时父亲东家西家到处借钱的身影，一地的烟头和夜深时的叹息。想跟李昭说这单就放了，是业内人都懂，这一行从来都没有赚钱的，只有输的和输光的。

我始终没能开口，毕竟我还是业内人，怕说出口之后同事们笑我伪善。

过了两天，李昭大声地说终于搞定了，组长投以赞许的目光。

“这么难搞的客户你都搞定了，以后那些客户不是简简单单，好样的！来，给他鼓个掌。”

一群人除了我，又是一阵噼啦啪啦。

不出所料，那位父亲输得一分不剩。

李昭脸上没有高兴的神情，反倒说那个父亲其实挺不容易的，他意识到骗局在微信苦苦哀求李昭把钱还给他，那是他辛辛苦苦攒了好久的儿子的学费，李昭一脸黯然地说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删了吧，”组长开口了，“既然不能二次开发留着也没用。”

“其实你也不用觉得愧疚。”组长接着说。“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如果不贪，也不会掉进坑里。而且金融这一行本来就是这样，大家吃饭唱歌买衣服都得花钱吧，我们只是用这种办法把自己花出去的钱挣回来，这是资金的流动。”

“别想了，上班吧。”组长过来拍了拍李昭的肩膀。

五

一个月的试用期满后，李昭出乎所有人意料辞职了，他问我走不走，我毫不犹豫地点头说：“走！”

辞职那天李昭请我去喝酒，饭吃到一半，他灌了一口酒说：“谁不知道这个就是诈骗呢？打着些冠冕堂皇的幌子。之前我还觉得没什么，毕竟碰到的客户不是色鬼就是些有钱人。”我点点头，听他接着说。

“其实我一开始就不相信他只有那么五六千块钱，等到亏完了他在微信跟我说的那些话我才明白过来，有些人五六千只当是玩玩，有些人五六千却是命根子，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人该怎么过。”我没说话，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有办法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喊一声，邻座的客人把目光纷纷投到了我们这一桌。

“小声点，”我拿筷子戳了戳他，“你有什么办法？”

“我有之前那个人的电话号码和卡号，我偷偷给他打点钱过去。”他嘿嘿地笑，因为喝了酒脸上泛起两片红晕。

“你喝多了吧，”虽然我觉得他的提议很不错，但是还是觉得不现实，“你能有多少钱？”

“我这个月坐下来有八千多的提成，加上底薪差不多一万多，我给他打四千过去就当是补偿。”

“卧槽，我怎么只有两千多。”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你一单都没开哪里来的提成。”他白了我一眼，“等会儿陪我过去打钱。”

“妈的，真的是暴利啊。”

“是啊，他妈的，这么赚钱其实老子也不想走啊。”

“那就不走呗，多赚点钱多好。”

“好个什么玩意儿，我怕我做半年下来心都得成黑的。”

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第二天醒来之后就陪着他去银行打钱。

“帮我也打几百过去吧。”我说。

“关你啥屁事儿，你就两千多工资自己留着用吧。”

“没事，谁叫咱们原来是同伙呢。”我扬了扬手机，“支付宝转给你了。”

“妈的傻X。”他低头输密码，也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我们又一起吃了顿饭，然后相互告别。

前不久，李昭突然打电话约我出去吃饭，我问他在干嘛，他说最近在学车，每天一身的油。电话里李昭傻呵呵地笑着，笑声让人无比踏实。

题图：来自《华尔街之狼》剧照

作者易琳峰，自由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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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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